·越写
·越短
（5）
周一早上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竟然有种过了一个世纪的恍惚感。
颅腔嗡嗡地叫着，某种类似头痛的感觉突突地压着我的神经。我不能分辨那是不是我的身体为了逃避工作而做出的狡猾欺骗行为，便干脆把它丢在那里，不去理会。
我现在根本像个初中生一样，双休日过得像暑假，转天一到周一，上个礼拜习得的知识做过的事养成的习惯，就全部彻彻底底忘掉了。
我差点就要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安全驾车到公司去了。
现实却并不允许我在这里发着呆胡思乱想，所以在我疯了一样追忆青春的时候，我已经把车子从车库里倒了出来，往大路上开去了。
在等着保安升上安全杠的那会儿工夫，我又没忍住东张西望起来。并且十分不虚此行地，获得了一个不小的收获。
松野空松站在小区门口，我家的小区门口，正低头看着腕表。
我的天。
我几乎已经放弃抵抗就接受了现实世界的再一次捉弄，甚至在他发现我之前，先一步大大方方地把车开到了他的面前。
如果那能称之为大大方方的话。
“啊，一松？”他似乎被我吓了一跳，但下一秒，那灿烂到招人烦的笑容就又出现在他的脸上了。
“……啊，那个，你在这里做什么？”
如果他说是在等女朋友什么的话，我就干脆踩下油门把他撞死再调转车头撞到墙上好了。
“我本来要去上班来着，但是车子突然启动不了了，现在准备打车来的。”他挠了挠头，不知为什么对着我摆出了抱歉的表情。
不过想想倒也是他会做的事情。
“唔，这样啊。”我应了声，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我们之间这微妙的沉默为好。而三秒钟之后我便有些绷不住，进而慌不择路地选择了似乎最为合理的做法。“那么，我送你吧？”
多么标准的客套与善意。
我发誓如果他没有顺势答应的话我会更舒服一点，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他已经朝着我诚心道谢，然后拉开车门钻进来了。
尽管我总觉得，他仿佛也是受了什么驱使着，不可避免地慌不择路了。
无所谓了，大不了算是报答他之前开车送我的那一次……
他报出公司的位置，我偷偷在心里惊讶了一番，不过又马上冷静下来。不过是与我工作的地方相去不远，这点我早在那个咖啡牛奶的晚上就该注意到的。
“你……住在那个小区？”等绿灯的时候我实在觉得气氛尴尬，便问出了口。
尽管我自认为，我并不是调节气氛的合适人选。
“嗯。”他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内回荡着，转了几个圈把我裹住后才钻进我的耳朵，我头皮一阵发麻，差点溺死在这温柔而低沉的柔波里，“上次想告诉你来着，不知怎么忘了。”
“说起来，上次真是谢谢了。”
“不客气。”他顿了一会儿才回我，我在转方向盘的当口朝他扫了一眼，刚好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奇。
“怎么？”
“啊，没什么……”他这样说着，抬起手在额头上压了压，“只是，嗯……”
我更加好奇，手指捏着方向盘，又忍不住去看他。
“我就是有点惊讶而已，”他看着我笑了笑，“原来一松也会这个样子和人道谢啊。”
我忽然有些羞窘，感觉脸上慢慢爬上了热气，却还是回道：“啊，你知道，都十一年了啊……嘛。”
“十一年了。”他轻声重复着这几个音节，指腹在下巴上慢慢地摩挲着。
我眨了眨眼，心下虽知不该，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擅自讲了出来：“都十一年了，你还留着啊。”看起来，我搞僵气氛的能力这么多年从未出走。
“诶？”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微张着嘴巴看我，脸上写满了迷茫。
又一个红灯，我踩下刹车，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点了点他的手腕，又迅速地收回来。
这里，你袖子里面，款式老旧的腕表。
十一年前为数不多的我留下的东西。
你难道以为我不记得。
他怔愣了大概有两秒，好在我停了车子专心地瞧着他的反应，不然根本就捕捉不到。
然后我们同时清了清嗓子，同步到我差点心跳失序了。
“嘛，没有换的必要……反正没坏不是吗。”
他等着我的回话，可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否接受了这个回答，那红灯就该死地灭了下去。
好歹给了我个逃走的机会，可以这么说。
好不容易结束这趟微妙的行程，我们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礼貌道谢，却在前脚迈出去后顿了顿，想起来什么似的在兜里掏了掏，最后不知找到了什么，递了过来放在我的手心里。
一枚50元的硬币。
我有点懵，好在他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
“上次零售机那边，你忘了取走找零的钱了……”
“啊。”我听见我这样答道，刚想说点什么，抬起头时他已然走掉了。
空松这个人真的……我不知该怎么说好。
他留着几天之前被遗落在零售机里的一小枚硬币，留着十一年前我送给他的腕表，我猜他说不准还留着些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说青春期狂躁不安终于沉淀了的悸动和遗憾，还有年岁削平打磨后的我的偏执和狂妄。
我们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并且可能永远都找不回来的幸运和牵绊。
他有好好的留着吗？
tbc.
